孫建業覺得自己這段時間真是見了鬼了。

好好的突然有人報警說他故意傷人，跑去醫院一看，才發現受傷的人是林曉，還以為只是跟往常一樣的小傷，剛剛松了一口氣，醫院的人卻忽然跳出來說人快死了，這是刑事案件。

看過林曉的病歷，連他的那些警察朋友也說幫不了他了。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唯一的辦法就是篡改病歷，讓林曉從因為家暴重傷，變成突發急病住院。好不容易從警察局脫身，他立刻第一時間跑去找慈濟的院長交涉，可惜那位院長雖然看著好說話，卻根本沒把他提的那個價碼放在眼裏，偏偏他又帶了他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媽，最後的結果當然是沈沙折戟。

原以為自己已經死定了，卻忽然有朋友提醒說慈濟是家遠近聞名的黑心醫院，只要操作得當，不僅可以讓他免罪，還可以讓那個不識擡舉的院長付出代價。當時他正焦頭爛額，當然想都不想就答應了。從那位朋友那裏拿到雇傭水軍的方式，跟後續的行動計劃後，他便迫不及待地向著慈濟發了難。

他原以為只要拼命煽動輿論，把臟水往慈濟醫院身上潑，就能轉移視線，弱化家暴的存在感，把這次的事件從故意傷人的刑事案件，重新降低到家庭內部問題的程度。可惜，眼看著慈濟那邊已經百口莫辯，卻在關鍵時刻跳出了一個李奕。

李奕啊！竟然是那個李奕！突然在視頻中看到李奕的臉，孫建業還以為自己見了鬼。他一個大明星，專心拍他的戲，唱他的歌不行嗎？好好的跳出來管什麽閑事？

這些年，慈濟的名聲早已爛到了骨子裏。如果沒有李奕拍到的手術室中的畫面，只要他一口咬定是醫院故意誇大病情，說不定事情還真能被他蒙混過去。就算林曉人真的死了，他也可以倒打一耙，說醫院醫治不力。

然而，現在……

親眼見過手術室裏險象環生的搶救畫面，就算是白癡，也不可能再相信他的說辭了。他唯一慶幸的是，事情的真相曝出後，所有人的註意力都被林曉的病情吸引了，根本沒工夫理會他這個始作俑者。

就算沒人理會他，他也已經明白大勢已去。就在他糾結著要不要去警察局投案自首的時候，一個id為“正義的水軍”的網友忽然在網上拋出了一個帖子。帖子裏的內容讓他渾身的寒毛都炸起來了。

竟然正是他之前雇傭水軍，操縱輿論的證據！

如果說之前李奕跳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死定了的話，那麽這個帖子一出，他已經可以說是死得透透的了。

在網絡時代，任何一個敢於犯眾怒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家暴把妻子打進重癥監護室就已經足夠挑戰網友的神經了，如今再來一條故意操縱輿論，把網友當槍使，簡直是生怕自己不能成為全民公敵。最要命的是，他不僅黑了慈濟醫院，甚至還想黑李奕。就算普通網友答應，李奕那幫兇殘的米分絲也不可能答應。

果然，消息一出，孫建業頓時便發現自己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不僅網上到處充斥著各種謾罵的帖子，甚至還有人特意跑到他公司扔雞蛋。

他原以為這就已經夠倒黴了，沒想到，更倒黴的竟然還在後頭。憤怒的網友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單純的攻擊謾罵不夠解恨，竟然又開始了新一輪的人肉與爆料。這一次，被爆出來的，不僅有他家暴妻子，他媽虐待兒媳的樁樁件件，甚至連他在外面養著的小三和兒子也被人扒了出來。

他還沒來得及考慮自己一旦入獄，他們母子該怎麽辦，母子二人的照片便以光速傳遍了整個網絡。

其實，這也只能怪他自己，誰讓他千挑萬選，偏偏挑了一個愛在網上曬貨，曬兒子，甚至曬老公的無腦三。那種虛榮又無腦的女人，既然連他買的禮物，跟剛滿周歲的兒子都拿出來曬了，又怎麽可能獨獨放過他這個帥瞎人氪合金狗眼的“老公”？也虧得孫建業平時生活的圈子跟網上的圈子沒什麽交集，才一直沒有人發現。

當他的照片隨著事態的發酵傳遍整個網絡，很快便有人敏銳地意識到，他跟某位自稱是豪門少奶奶的網紅辣媽的老公長得驚人得相似。

把照片拿到一起一對比，果然驚喜無處不在。一夜之間，孫建業這個名字再度刷新了無數網友心目中渣男的下限。

“無恥渣男！”

“禽獸！”

“禽獸不如！”

……

網友們郁悶地發現自己貧乏的詞匯量根本不足以形容這個男人的萬一。於是，大家不僅開始組團圍觀孫建業的家和公司，甚至連小三居住的某高檔小區都沒放過。

孫建業只得連夜帶著小三兒子還有自己的媽住進了酒店。可惜的是，酒店的員工也會上網……

面對千夫所指，擔心自己隨時有可能會被憤怒的網友打死，孫建業最後終於還是乖乖去警察局投了案。

就在孫建業那邊雞飛狗跳，不得安寧之時，慈濟醫院這邊，昏迷了多日的林曉終於恢覆了意識。

基因修覆液配合培養艙，能夠讓一個只剩大腦的人類重新長出身軀。如今雖然無法使用培養艙，但效果依然立竿見影，自從在官網對網友進行現場直播開始，林曉的病情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了好轉。

劉戰原本還在擔心她恢覆得太快，直到看到林如楓他們擊掌慶祝輸血起了效果，才長舒了一口氣。林曉的恢覆速度顯然並沒有超出人類的極限。

隨著情況持續好轉，在重癥監護室裏躺了近半個月的林曉終於回到了普通病房。得知女兒好轉，原本躺在病床上的外婆也狀態大好，能夠讓護士推著，過來跟女兒見面了。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現在，唯一令醫護人員煩惱的就是，慕名前來探望林曉的人實在太多了。大家原本擔心林曉的身體，暫時不想讓她知道網上的一切。然而，一波網友探視過後，林曉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全都知道了。

等到劉戰領著孩子吃完午飯回來，原本心情不錯的林曉已經開始發起了呆。

反正早晚都會知道，劉戰倒並不覺得她現在知道有什麽問題。林曉受的是外傷，心腦血管又沒什麽問題。見狀非但不打算隱瞞，反而拿出手機，翻出之前的那幾個帖子，遞了過去。

林曉接過手機，果然，越看臉上的表情就越難看，看到最後，連身體都開始陣陣顫抖了，心電監護儀上的心跳速度甚至引發了警報。

醫護人員緊張地趕來，看看林曉手裏的手機，又看看劉戰的臉，才哭笑不得地退了出去。這段時間，劉戰沒事就跟著劉明偉在醫院裏到處走，基本上醫院裏所有人都已經認識她了。慈濟是私立醫院，身為院長的幹女兒，她還是有不少特權的。

於是，林曉就在心電監護嘟嘟的報警聲中，看完了所有的帖子。

然而，當她把手機遞還給劉戰時，問出的那個問題卻讓劉戰大吃了一驚：“我可以撤訴嗎？”

“撤訴？”劉戰差點就把手裏的手機給扔出去，“你知道之前的搶救過程中，你的心臟停跳了幾次嗎？要不是我們醫院的醫生水平夠好，你現在應該已經死了，你知道嗎？”

這一瞬，她終於理解了之前帖子裏某些網友的發言，會長期被人家暴的女人，果然都不正常。她忽然有些心疼她的那支基因修覆液，早知如此，還不如拿去餵狗。

林曉大概沒料到劉戰反應會這麽大，竟被嚇得打了個寒戰。半天，才期期艾艾地道：“小雪……不能沒有爸爸……”

“屁個爸爸！你覺得那種人渣配當爸爸嗎？之前你婆婆打小雪的時候，還是我們醫院的醫生站出來保護的她，她那個爸爸，根本連動都沒動。小雪，是不是？”

小家夥點點頭，撲過去抱住了林曉的手，堅定地道：“媽媽！爸爸已經有了小弟弟，不喜歡我了，我不要爸爸了！”

聽到孩子的話，林曉眸光一顫，可惜，依舊沒有說話。看她這表情，分明早就知道小三跟兒子的事了。這都能忍，簡直就是忍者神龜了！

劉戰嘆了口氣，冷聲道：“就算你想撤訴也不行。我找律師咨詢過了，這次的案子可以有兩種判法。一、故意傷害致人重傷，可以判十五年以上。二、以虐待罪量刑，處二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你傷得實在太重，無論是故意傷害，還是虐待致人重傷，都是刑事案件。根本不可能撤訴。”

“這麽嚴重……”

“你差點就死了，你說嚴不嚴重？”劉戰氣結，越發後悔自己竟然鬼迷心竅救了她。看到她身旁目不轉睛望著媽媽的小家夥才稍稍感覺好受了些，拼命自我安慰自己幫的不是她，是孩子。

見林曉低著頭，沈默不語，劉戰原本想拂袖而去，看看身旁皺著眉的小家夥，終於還是決定繼續留下來，說幾句：“讓我替你暢想一下，如果這次你沒能挺過來會發生什麽吧。”

“網上的那些帖子你也看到了，如果你沒能挺過來，李奕又沒有剛巧錄下了手術過程。現在，慈濟醫院就成了為了炒作，故意篡改病歷，甚至治死了人的黑心醫院。孫建業非但不會進監獄，甚至還能借著你的死發一比橫財。你死了一了百了，他發財不說，甚至還可以名正言順地把小三和兒子接進家門，到時，最可憐的只會是你女兒。你那個婆婆，當著我們醫院那麽多人的面，都敢打孩子，要是關起門來，再多一個後媽跟弟弟，到時會是什麽樣子，你能想像得到嗎？”

劉戰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就算事情向著最好的方向發展，你死了，孫建業也進了監獄。你女兒的日子一樣也不會好過。你覺得你那個婆婆，兒子因為你進了監獄，還會給孩子好日子過嗎？在我看來，她不遷怒孩子，每天虐待孩子，就已經不錯了。就這樣，你還覺得事情不嚴重？”

劉戰原以為話說到這種份上，林曉肯定會幡然醒悟，堅定地跟孫建業劃清界限了，然而，林曉的反應卻再度讓她有了吐血的沖動。

“可是……我不是沒死嗎？”

你當然沒死！因為有我這個傻帽在！劉戰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後悔過，早知如此，她死也不會浪費那一支基因修覆液。此刻，她真的感覺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林曉根本沒有註意到劉戰此刻恨不得殺人的表情，她已經沈浸在了她自己的情緒之中：“他不能進監獄！我不能讓他進監獄！我要讓小雪過最好的生活，受最好的教育！”

劉戰終於忍不住一拳砸在了墻壁上，用力過猛，竟將床頭的日光燈震滅了。

林曉果然是一直生活在暴力陰影下的人，看到這一拳，立刻下意識地做出了抱頭的動作，整個身體都在病床上縮成了一團。看到她滿臉驚恐的表情，劉戰既心疼又氣惱，長嘆了一口氣，質問她：“你覺得你的小雪現在過的是最好的生活嗎？”

林曉沒有回答。

“如果你認為的最好的生活，只是有個有錢的爸爸，每天被打扮得像小公主一樣的話，我的確無法反駁你。”劉戰望了一眼安靜地坐在林曉床邊，一身公主裙，身材卻明顯比同齡孩子瘦小的孫輕雪，一臉無奈。不要以為小孩子不會有壓力，生活在那樣的環境下，小孩子感受到的壓力甚至會遠超成人。按照智腦的數據，面前的小家夥其實可以發育得更好，偏偏她那個蠢媽媽，還傻乎乎以為自己給了孩子最好的生活。

如果不是為了無辜的孩子，劉戰才懶得跟眼前這個女人多費唇舌。

“你知道這一次，你是怎麽進的醫院嗎？”

林曉入院的時候已經處於休克狀態，當然不可能知道當時的情況，聞言竟然好奇地擡起了頭。

劉戰死死盯著她的眼睛，冷冷道：“是你女兒，你六歲的女兒叫的救護車！你丈夫打你打習慣了，根本不管你死活，你婆婆怕家醜外揚，不肯替你叫救護車，最後是夏令營回來的孩子偷偷打的急救電話。你一定無法想像當時孩子哭著讓我們救你時的情景。這些天，小家夥一直踮腳站在重癥監護室的門口，常常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生怕自己眼睛一眨，你就會死了。”

劉戰說著說著又激動了起來，“你真的覺得，你現在給孩子的，是最好的生活嗎？隨時擔心著爸爸下一秒會不會對媽媽拳腳相加，隨時擔心著媽媽會不會被爸爸打死，偷偷打電話報警求警察叔叔救救媽媽，哭著求120調度室派救護車過來救媽媽……你知不知道，你到底讓她承受了多少她這個年齡不應該承受的壓力？”

在遇見孫輕雪小朋友之前，劉戰一直以為自己的童年已經夠慘了，現在才知道，有時候父母雙全也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

看看林曉已經因為自己一連串的質問楞在了當場，劉戰松了口氣，拿出了最後的殺手鐧。那是智腦從110和120的系統錄音裏調出來的，跟孫輕雪有關的所有錄音。

“警察叔叔，你們快來啊，爸爸又在打媽媽了……”

“是醫生嗎？醫生阿姨！求求你，救救我媽媽！我沒有開玩笑！不是玩笑！嗚嗚嗚……”

……

小家夥幾乎每次都是哭著打的電話，有幾段錄音的聲音甚至比現在更稚嫩一些，然而，任何人都能聽出她語氣裏那種難以名狀的恐懼。聽劉戰幾次提到死都面不改色的林曉，在聽到這些錄音的一剎那，終於忍不住淚流滿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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